自治八樓小史詳談: 文化行動與美學政治, 三之一(詳盡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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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續上)
文化行動/美學政治@自治八樓
對談:老B(B)、李智良(良)、林森(森)
記錄、整理:叢衡行(行)
創作,不只有作品
森:在八樓裡發生的事,例如[大𥄫野][13]和社會運動電影節[14]對我有好重要的影響。到現在我去做放映和討論,除了更了解作品,延伸的討論可以擴展的範圍很大,例如故事內的議題,或是人物。觀影後有討論,這個空間十分重要。在社會運動而言,我覺得首先要聚到一些人討論。近兩年與朋友搞了個叫[平地學生電影節],也一樣是想去凝聚香港一些拍攝影片的學生,不一定要是電影系學生,只要是學生就可以,不論大中小學。我想提供一個平台,讓學生的獨立作品有與人見面的渠道,除學校放映外還會去不同社區(例如是油麻地碧街),給街坊看,與街坊討論。雖然現時進度緩慢,但這都是在八樓參與那些與影像有關的東西,帶給我的影響。
行:你好強調小範圍討論,而好多人覺得這基本上只是左膠傾完無結果,你為何覺得小範圍重要,而不是一次過給好多人看,然後鼓動好多人上街那種?
森:⋯⋯好多事是需要時間,小範圍是因為認真的討論好花時間,內容上或是創作上的東西,很難一次過同很多人討論。大範圍地做就只能做到大範圍能做到的⋯⋯只能講簡單表面的,及單向傳播。若想深入,便須有互動。映後討論中,其實創作人本身也有收穫,是觀眾帶給你的。去社區做,會認識到的人,是無可能在維園做一場大show就認識到,但例如我在土家放映,就真的會認識到附近街坊,了解他們的想法。這很重要,若大範圍地做,就好難做到⋯⋯
行:為何要認識?
森:如果你相信你拍的影像是有力量去延伸出現實世界,那麼認識觀眾和社會就好重要。
行:延伸是指?
森:舉個例,我有個畢業作品,當中有位南亞裔小朋友是主角之一[15]。影片已拍完五、六年。去年在葵興的一個主要為南亞裔服務的社區空間放映。事隔六年,南亞裔朋友來觀影,發現他們面對的問題竟都差不多。你問我這些放映有沒有用,我答不到實質的東西,影片不會有票房,不會有錢賺,但透過放映我們互相認識,而且,有其他人想去講關於他們(南亞朋友)的事,對他們來說是有一點肯定作用。對我來說,則明白了香港的所謂變化其實很少。
行:就住創作不只有作品,作品以外的延伸這個問題,不知智良有何想法?《跳制》算不算是房間延伸/以外的一種實踐?
良:《房間》是 2008 年出版的,是我接受了多年精神科「治療」的一些記錄與反思,但書中也有很多在 2000 年代所謂「後殖」與急劇新自由主義化的香港生活的記痕,裡面也有觸及一些社會運動,如反世貿、皇后碼頭、台灣的保存樂生園運動的場景。雖然認識不少投入社運的朋友,但我一直不把自己看作是積極的「運動參與者」,是比較遠離的觀察或較低度的參與。出書的時候和一些文學/文化圈朋友辦了很多講座,除了是宣傳新書,也覺得要把精神科的人權問題和醫藥業的利益結構多講出來。除了在書店,也有在「獨立媒體」辦過分享會,可能因為我多講了這個題目,也就有些讀者和參加活動的人會主動跟我分享他們的經驗,發現原來身邊有很多人或他們的家人都有類似的被判病、吃藥覆診、出入醫院,「病患」或「病患家屬」與照顧者的經驗,普遍都有一種「不知除了精神科藥物治療還可以怎樣」的無力感。當時和八樓的彩鳳談得比較多,後來就和幾個對這些問題有親身經驗或關心的朋友,開始想有甚麼積極些的事情可以做,先後加入的幾位朋友,有從事老人服務的社工、有正在吃藥或正在戒藥的人,或是已戒斷藥物的「康復者」,也有要照顧「病患」的「照顧者」和病人自助組織者,由於其中有八樓的朋友,於是我們開會都是借用八樓的會址。(編按:後來,自治八樓也成立了[跳制委員會][16],邀請各位朋友加入。)
文化.行動.自主.成長
行:2002-04期間,八樓的年青一代在經歷過大磡村和何家園清拆事件後,共生了一個跨文化形式的計劃叫[我的家園]。當時反拆遷運動主要都談安置或賠償,但八樓更想講土地權、住屋權、民主參與規劃、反對住屋商品化這些基本意識的改變。這些說法在現在可能被當成土地運動的主流,但當時是連對社運人士都未必能說的事。當時其中一個錄像部的計劃,便是去葵盛中轉屋,與當時大磡村被迫遷過去的小朋友,一起搞拍片工作坊,了解社區。
森:最初有去大磡村,後來何家園支援得多些。去到葵盛,想搞工作坊,也是變了要陪小朋友玩。當時在八樓接觸到錄影力量,覺得影像有它的力量。但最重要的,是做工作坊。最初去葵盛,發現原來可以這樣做工作坊,未必好有目標交足功課等,而是認識到葵盛的小朋友。後來有參與影意志有搞的草根電影拍攝計劃,也有應用影像去參與其他機構。
行:搞工作坊的意思在哪?
森:是接觸到不是所謂電影訓練的人,了解普通街坊如何看影像、故事,他們自己的故事?好多草根覺得自己的故事不重要。我曾同一團體搞過工作坊,說要講草根,大家就馬上講最低工資,然後當時又正值碼頭罷工,大家就想拍碼頭罷工。只有議題,無法構成故事,後來慢慢花了點時間去發挖街坊生活的故事。有個工友很想多與家人相處,但一個日班一個夜班,永無時間,好像愧對家人,講出來後,好多人都發現有共通點。最後這個故事拍出來,就拍成了<稻草人>這齣短片。我覺得,搞工作坊,於他們,於我,都是有機會令草根的真實生活,成為一個值得提上桌面的事情。對我是很大的啟發,就是我為何要去拍故事。
行:那講故事的力量又是什麼呢?
森:以前參與社會運動,叫口號,發現自己不擅長這些,那究竟自己可以做什麼?最初是拍些口號式的片,政治正確,但觀眾不明白,自己看又覺得好片面,然後發現要去發生影響和轉變,要靠故事,而不是靠宣言。
在八樓時,有這樣的空間去試好多事情,去發展自己的想法和興趣。我好多情況都是,原本想做一件事,但最後卻搞了另一些事情出來,也覺得過程中有新發現是好的,也不會有人說我「本來」應該這樣或那樣,有發展空間,是很好的成長環境。
行:談到自主成長,2003年港人內地所生子女居留權事件仍持續抗爭中,亦是香港第一次港人要求人大釋法事件。後來港人父母抗爭期間,有些年青人與小朋友在香港不能上班上學,甘神父於是搞了個居權大學和居權小學。你是居權小學的導師,當時你們三個只有十幾歲,做居留權小學的導師,成天帶小孩,對你而言是一種什麼經驗?同期還有開拓公共空間的一系列西洋菜行人專用區的街站、戀戰西洋菜、無人駕駛直播室、獨立街頭電視台[眾融頻道notmychannel],又有出版報紙、CD等等等等。你的參與又是如何?
森:2003年反廿三條時,比較多時間在這裡,做那條超大條反廿三條龍。記憶較深是當時的總幹事邀請我去一個集會幫手,音響/搬東西那些工作,那是港人內地所生子女居留權事件。後來我便參與多了,居小會在九樓(學聯會址)上課,有時在八樓,我負責帶活動班,陪他們活動,踩單車,一齊打機等等。
行:多年後,居小同學曾在集會對比對他們後來回內地上正規學校的經驗,對於居小的另類教育,陪伴成長,鼓勵發問和好奇心,都有公開且非常正面的評價。
森:那時我會思考較多教育的問題。我無讀過什麼教育方面的學科,就靠住在八樓接觸到的人所養成的習慣,同樣去面對居小的小朋友。在居小的生活,在正規學校根本無法體驗到,因為居小無人會限制佢地,只會協助發展。他們想到什麼,好奇,可以馬上去做,我們只是陪伴、協同的角色,他們的學習是自己去發現和去嘗試很多事,例如發現怎樣打鼓會打爆鼓皮。(笑)
到2005年那次學聯九樓想把八樓變成福利品店,減低社運面向,就無端端有壹周刊記者收到料,走上來八樓,我不疑有他,以為是朋友,開了門,結果個記者就亂拍了一些照片,又無問清楚,就寫有小朋友在這裡打機,有人濫用八樓空間。(編按:那記者自此至終只上來了不超過十分鐘,亦無問清楚,便寫了一個幾頁紙的報導)
行:其實若無居權當時的例外狀態,基層小朋友好難有這種另類教育的機會。
森:對,其他人好難理解。他們年紀這麼小便面對這麼複雜的社會問題,同學們會因為不能再爭取,而一個個地離去。居留權讓我們想很多,像什麼是身份認同、國家和地域這些有何意義等等,很難說得清楚。
參與第一次西洋菜街的行動,都是有關居港的街站,然後發展到在公共空間做些大家平時不會做的事,像玩音樂,坐路邊等等。那時有好多朋友玩音樂,大磡村反清拆時,我們都有一齊做首歌。後來大家的的音樂越做越多就變成出CD啦,於是大家一齊開會討論,如何印,如何發行,擺書局還是那裡,成日商議。
後來,無人駕駛直播室,我參與得少,眾融頻道就較多。那時覺得自己都可以拍到片。眾融頻道時,[我的家園計劃]中無論利東街、鯉魚門寮屋區都拍了好多片,那時無youtube,大家就想著在公共空間放映會試到什麼?就去了。
行:除了議題性的,那時也有些朋友拍了些好玩一點的作品?
森:有啊,選舉時,同阿仁拍了齣玩電話,打去議員辦事處,發現打了好多電話,只有一個區議員在辦公室處理問題(笑)。那時好恆常,每個星期六,推電視櫃,來回西洋菜街和八樓,完了便去金海茶餐廳食飯、討論。2001-04那段時間好多事發生,記憶有些混亂。後來郭達年做總幹事,還有出版8a報,搞自由文化音樂節,狂開會。8a報要討論怎樣寫,出什麼稿,我都有寫過幾次。我讀書時認識了些indie band的人,便幫手連結他們去自由文化音樂節。試過同band一齊討論,都有人,但好少數,不是太多band願意從一開始一起籌辦到尾。阿禮[17]那隊樂隊叫[促],玩neometal,那時流行hardcore呢。我和阿仁、阿葉都有在八樓搞過些小型音樂會,阿禮他們都有上來,那是03年左右的事了。
行:2003-04那時,社運中好多時都講到公民權利都是講「反對警權過大」,當時八樓提出了一個新的概念,也是現在的人耳熟能詳的「重奪公共空間」及不算耳熟能詳的「反對管理主義,民間互相協調」,而西洋菜街行人專用區是第一個開拓的試點,你覺得在西洋菜街的街道電視台[眾融頻道][18]中學到什麼?
森:無論是虛的討論和實際的執行,節目如何編排、現場如何處理突發事、如何應對警察和其他管理者等,每個禮拜都重新檢討。大家也會討論節目、形式和議題,由如何推個電視櫃落去街頭播,或是之前開會的討論,公共空間、影像媒體,都是實驗。世界變化好大。今日的人隨意便拍片放上網,但04年時不是如此。因此,當有人在街上放映,而又有人停佇觀看時,對於從小到大都只是被動接收電視訊息的我來說是一大震撼:原來即場播放,是有人會即場回應的!很有趣!但現在這個年代就已是另一個世界了。
行:後來保衛天星皇后,你好像也參與不少?我記得在天星鐘樓被關閉後,爬入去敲響鐘聲的行動中有許多八樓的朋友,這行動可說是為後來的抗爭吹響了號角。
森:天星運動開始時,是思網絡先搞了一堆藝術行動。到八樓參與落去,就是連結了一堆Band友在天星被關閉那晚搞音樂會,當時碼頭好多人,不過是去拍照,不是來參與音樂會(笑)。好有感覺,報紙話有十萬人去影相。
那時就想,為何這麼多人,都還是要關閉碼頭呢?是否可以再做多一點事情?然後認識何來,她在碼頭被關閉後露宿抗議。後來便有了上去鐘樓敲鐘的行動,討論過好多要怎樣爬上去呀,怎樣才能敲響鐘呀,就只是沒有想過,如何出來。那個鐘好重,要好大力敲,又怕破壞到個鐘到了皇后碼頭時期,那時保衛人士有個俄羅斯小組,輪流留守天台頂,看誰不幸是最後要被警察抬,到最後很多是八樓的人。但那是後期的事了。最初八樓比較多是後援形式,都有提供音響,協助辦所有在碼頭的文化活動等等[19]。由參與眾融頻道開始,都有做不同社運場合的支援,音響支援協助運動發展的比較多,我覺得學了許多。
注釋:
[13][大𥄫野]是當時八樓每周一晚的看電影談社會之活動。活動有主要成員,但也開放歡迎不同朋友參加,是八樓的公開活動。不過主要成員會提供自己珍藏的影碟與人分享,也會稍為討論該周看什麼電影及討論什麼主題。
[14] 由黑鳥成員郭達年成為學聯社會運動資源中心總幹事起,八樓開始搞的活動。本設定為院校巡迴,後擴充到院校巡迴以外,也會到公共空間和社運團體放映。其宗旨是:「影像.感動.思索.行動 就在你與我身邊」。
[15] 《暉仔》http://www.inmediahk.net/node/1039467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W1TWSCrnir4
[16] 自治八樓憲章中,有[委員會]的部份。自治八樓接納成員就特定議題,與非成員的朋友合作,如果那些非成員的朋友願意,就可成立特定的工作委員會,而該項工作成為自治八樓的一部份,會獲得自治八樓其他成員的支援。自治八樓其他委員會還有[移工共行委員會]、[學聯社會運動資源中心溝通平台]等。
[17] 指梁穎禮,東北示威被捕下獄的十三人之一。
[18] 眾融頻道notmychannel: http://smrc8a.org/category/involvement/%E7%9C%BE%E8%9E%8D%E9%A0%BB%E9%81%93/
[19] 林森和他的同學,同為八樓成員,在天星及皇后事件後,分別剪輯了[天星鐘聲]和[人在皇后]兩齣紀錄片。後來影行者用同一批毛片,也剪輯了[碼頭與彼岸]一片。
(待續)